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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四十二章 悲喜

    楼彧抬起头,正好对上太子沉稳中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神。发布页Ltxsdz…℃〇M


    他知道,太子不只是要让他带着小大郎去吏部当差,更多的还是要让他教导小大郎。


    亦如太子当年那般,以办差为由,实则“言传身教”。


    “看来京中有关东宫的传闻是真的,小大郎果然左了心性,竟是连太子少傅等名师都对他无可奈何!”


    楼彧暗自思索着。


    他在衡量此事的利与弊。


    小大郎现在的处境,有些艰难,更有些危险。


    稍有不慎,就是万劫不复。


    若是接下这差事,他楼彧以及整个齐国公府就会与小大郎捆绑在一起。


    同在一条船上,小大郎有个不妥,楼彧也会被牵连。


    当然,风险与机遇并存。


    若是小大郎成了太孙,甚至有朝一日坐上那至尊的位子,楼彧便能再上一个台阶。


    皇帝的心腹与心腹之间,还是不同的。


    楼彧确信,太子若是登基,他必定是皇座之下最受倚重的臣子。


    但,若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太孙继位,他的权势与荣宠,将会达到顶峰。


   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?


    不止!


    想想曾经的大冢宰,可是能够插手皇位更迭的真权臣!


    楼彧的心跳,禁不住的加快、再加快!


    掩在袖子里的手,微微捻动着,但当手指触碰到大拇指的时候,那道纹进皮肉的红线,惊醒了他。


    “殿下抬爱,彧荣幸之至。然则,小殿下身份贵重,彧才疏学浅,又初入吏部,诸事繁杂,恐不能——”


    楼彧委婉的拒绝。


    太子却摆摆手,“含章自谦了!你虽年轻、资历浅,却是难得的栋梁!”


    “放眼整个朝堂,孤最信重的还是你!”


    “含章,你只管放心,孤既已经将小大郎托付于你,自是信你,你只管调教。”


    太子只当楼彧顾忌小大郎身份,不好认真管教,便直接给了承诺——


    孩子交给你,就由你做主!


    不管是打是骂,只要为了孩子好,请随意!


    楼彧躬身,“殿下这般信重,臣感激莫名。只是——”


    太子却摆摆手,打断了楼彧的话,“没有只是!含章啊,当初孤去沂州,临行前你父亲特意前来拜会,虽未直言,却也暗含请求。”


    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”


    “昨日之安国公,亦如今日之孤!”


    说到这里,太子看向楼彧的目光,染上了祈求。


    此刻,他不是一国之太子,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。发^.^新^.^地^.^址 wWwLtXSFb…℃〇M


    楼彧定定地看着太子,神情有些恍惚。


    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他,一双灵动魅惑的狐狸眼中竟闪过一抹水光。


    他赶忙低下头,几息后,他敛衽,郑重伏拜:“彧谨遵命!”


    气氛有些凝重,不过楼彧到底应了下来。


    他没有拍着胸脯说着许诺的话,但,太子却感受到了他的真心。


    果然是自己养大的孩子,就是贴心!


    小大郎交给他,自己也就能够放心喽!


    太子压下嗓子里的痒意,扯出一抹笑,换了个轻松的话:“对了,琅琊和孩子可还安好?”


    “算算时间,那孩子也该六个月大了吧。可有取名?”


    被问及妻、女,楼彧的神情也放松下来。


    他赶忙说道:“回禀殿下,一切安好。阿南已经六个月大,尚未取名!”


    “哦,是这样啊!孤为小女郎取一字,可好?”


    太子的语气里不乏亲昵。


    楼彧赶忙再次伏地,“殿下赐名,臣之荣幸!臣代阿南,跪谢殿下恩典!”


    太子微微沉吟,缓缓道:“盈字可好?”


    “貌丰盈以壮姝兮,苞温润之玉颜。”


    楼彧下意识的说出了一句典故,眉眼都是欢喜:“殿下,盈字极好!”


    即便盈有“满”、“余”等寓意,楼彧也只当不知。


    盈,在他女儿这儿,只有丰满、圆满之意。


    左右有他们夫妻在,阿南这一生,就不可能有任何不好!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楼彧去了东宫,王姮也没有闲着。


    她去了王宅。


    谢老妪不好了,作为孝顺的孙女儿,她自是要刷足存在感。


    “阿婆,您放心,我请来了李真人,且让她好好为您诊脉。”


    王姮守在榻前,看到谢太夫人苍老、干瘦的模样,并没有被吓到。


    没办法,常年缠绵病榻,即便精心照顾,也无法改变现实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早已瘦得脱了像,两颊凹陷,浑身几乎都没有什么肉。


    就仿佛一层老皮,松松垮垮的贴在骨头上,宛若活着的骷髅。


    除了病态的、极致的瘦,谢太夫人身上还有股难闻的味道。


    似是药味儿,又似是老人味儿,或者兼有,并糅杂在一起。


    总之,这味道很不好闻,隐约透着死气。


    生性爱洁,受不得一丝腌臜的王姮,此刻却仿佛没有闻到。


    她神色如常,眼底带着关切,说出的话,也像极了至纯至孝的绝世好孙女儿。


    “啊!啊啊!”


    谢太夫人中风了好几年,中间还遭受了丧子之痛。地址发布邮箱 ltxsbǎ@GMAIL.COM


    即便有李明堂这样的神医诊治,也还是没有什么奇迹。


    尤其是最近一两年,许是熬不住了,又许是真的老了,谢太夫人愈发像支即将熄灭的蜡烛。


    她的生命进入到了倒计时。


    可她不想死!


    哪怕像个活死人,哪怕在外人看来是“活受罪”,她也愿意这般熬着。


    对于王姮这个她曾经抛弃过的便宜孙女儿,谢太夫人感情很是复杂。


    有嫌弃,有愧疚,有不满,有希冀……谢太夫人不傻,她本就是工于心计的人,自是能够看出王姮对她没有丝毫感情,只是把她当成工具。


    不孝的玩意儿,对长辈竟无半点孺慕、尊敬。


    但,谢太夫人又必须庆幸,自己对王姮还有用!


    否则,依着王姮琅琊公主的身份,她想要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妪去死,有着太多的法子。


    工具就工具吧,至少还能活着。


    可惜,谢太夫人想开了,也不能改变“天意”——


    她,要死了!


    “唔!唔!”


    嘴巴有些歪斜,恶心的涎水从嘴角流出来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有着太多的不甘,可惜她说不出来,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。


    王姮拿着帕子,竟亲自为谢太夫人擦拭:“阿婆,我知道您放心不下王家!放心不下二郎他们!”


    “您只管安心,我虽已出嫁,却还是会看顾家族。”


    “二郎、十娘他们,我也会好好照顾。”


    “沂州王氏,定能重现祖上的荣光。”
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有意,王姮没有说什么琅琊王氏,而是一口一个沂州王氏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浑浊的老眼,在听到“沂州”二字的时候,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因为中风而扭曲的面容上,竟闪过一抹惊惧,“啊!啊啊!”


    乱民!


    都是乱民!


    他们包围了王氏坞堡,他们要冲进来,打杀劫掠。


    琅琊王氏数百年根基,即将被毁。


    不行!


    绝不能如此!


    身为谢氏女,王氏宗妇,她要守住王氏。


    “唔,唔!”


    姜氏,不过一介女子,若是能够解王家之困,也算为王家立了一功。


    “啊!啊!”


    什么?


    姜氏竟成了贵妃,宠冠六宫……是她!她害死了阿廪!


    许是真的要死了,谢太夫人的脑海里,开始闪现曾经发生的种种。


    曾经的落魄,乱世的恐惧,逼着儿子献妻后王氏所遭受的辱骂,以及姜氏得势后,王家的诸多“厄运”。


    坚持了一二百年的琅琊王氏正统没了,成了可笑的沂州王氏。


    王家的坞堡、祭田等,都被王九那不肖女拱手让给了南境王氏。


    还有王廪的死……呜呜,我的阿廪,你死得好惨啊!


    “阿婆!阿婆!您怎么了?来人,快、快请李神医!”


    王姮见谢太夫人,先是双眼发直,接着就是满脸癫狂,她借着搀扶的动作,悄悄摸了摸谢太夫人的脉搏。


    脉象,很不好!


    她,要不成了!


    王姮脸上只有担忧、惊慌,全无半点“老虔婆终于死了”的欢喜。


    她叠声喊着,唯恐耽误了长辈的病。


    李明堂很快就被请了来。


    她扫了眼“回光返照”的谢太夫人,又看向王姮。


    王姮已经在抹眼泪,孝顺孙女儿的形象,简直不要太生动。


    李明堂了然,抬手便捻起了银针。


    唰唰唰几下,银针精准的扎入穴位,尾端轻轻摇晃着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顿时安静下来,陷入了昏睡之中。


    “……公主,贫道已经尽力了。然则,尊太夫人久病沉疴,神仙难救!”


    李明堂抱歉的表示,她救不了谢太夫人,只能勉强维持她几天的寿命。


    几天?


    足够了!


    王姮非常满意。


    只要不是今天死,就好!


    她刚回京,也算是一桩喜事,若是谢老妪忽然死了,岂不晦气!


    “多谢李真人。阿婆重病在床,数年折磨,如今、也算是解脱!”


    王姮伤心中带着些许释然。


    似乎已经能够接受至亲的离去,并未至亲能够解脱而欣慰。


    “还请真人再帮帮忙,让阿婆尽量少受些罪!”


    王姮继续演戏,不露丝毫破绽。


    李明堂作为王姮的至交,自是不会拆台。


    她装模作样的开了药方,王姮命人配药、熬药。


    待药熬好了,她则亲自给谢太夫人喂药。


    人已经昏死过去,无法自主喝药,那就灌!


    一碗药,洒了一半,被灌进去一半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本就病弱狼狈,衣襟、被褥上沾了药渍,愈发狼狈。


    不过,虽然只有一半的药量,却也有一定的药效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。


    只是,未曾醒来,一直到咽气,她都没有再睁开眼!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亲自给祖母喂了药,王姮又吩咐奴婢为谢太夫人擦拭、更衣。


    忙了小半日,王姮才从正寝室出来。


    行至堂屋,王姮叫来宅院的管事、仆妇等。


    询问了这一两年王宅的大小事务,又敲打、吩咐了众人一番,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

    王姮没有立刻离开,将几个弟妹叫来,叮嘱他们看顾好祖母、照顾好自己,这才起身。


    王二郎等庶弟庶妹恭敬的将王姮一路送到了二门,看着她上了马车,马车缓缓离开,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。


    谢太夫人要死了,王家又将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!


    王二郎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,但,他只坚守一条:信阿姊,听阿姊的话!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回到国公府,王姮先去净房洗漱,更衣。


    在谢太夫人榻前待了这小半日,王姮只觉得自己都要被那腌臜的臭味儿熏到了。


    王姮扩建的净房,不只是简单的洗漱、如厕之地,更有着大大的浴池。


    泡在浴池里,从头到脚,仔仔细细的洗刷一番,再三闻了,没有任何怪味儿,王姮这才满意。


    任由奴婢给她换上干净的家常衣裳,顶着一头湿发,回到了寝室。


    丫鬟抬来熏笼,拿着棉布巾子,轻轻的为王姮绞干头发。


    王姮靠着熏笼,九月时节,一早一晚开始有了寒意。


    不过,还不算太冷,不好直接动用火墙等取暖设备。


    简单的熏笼,就足够了!


    “郎君回来了!”


    王姮的头发半湿半干,门外廊庑下便响起了奴婢的通传声。


    王姮没有动,继续懒懒的。


    楼彧大步进来,便看到王姮靠着熏笼的模样。


    他换了家常的衣裳,行至近前,抬手接过丫鬟手里的棉布巾子。


    “阿兄,殿下可有什么吩咐?”


    王姮歪着脑袋,一边任由楼彧给她绞头发,一边好奇的问着。


    “……殿下将小大郎交给了我!”


    楼彧专注的擦拭着王姮那如同黑缎的头发。


    王姮的头发很长,直至后腰。


    她的头发浓黑茂密,除了先天的肾水足,亦有后期精心养护的结果。


    每日里,坚持梳头三千下,充分按摩头皮,还辅以精油等养护。


    常年的护理,养就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。


    楼彧轻轻擦着,手指还会插进发间,缓缓按摩头皮。


    “还有,我们阿南有名字了。”


    楼彧低下头,附在王姮的耳边,轻轻的说道:“盈!楼盈!”


    王姮睁大眼睛,定定的看向楼彧:“盈?满者为盈?”


    盈满则亏啊!


    “不!是‘三月为盈’。”


    楼彧纠正,他们的女儿,怎么会“物极必反”,只会愈发圆满。


    王姮看着楼彧的眼睛,楼彧缓缓点头:放心,我定会护阿南一世美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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